中國需要一場食品安全進步運動

發(fā)布時間:2011-07-19 17:19:24訪問次數:信息來源:南方都市報

  •     摘要:中國需要一場食品安全進步運動。瘦肉精火腿腸及三聚氰胺奶粉事件提醒人們,食品安全需要全社會的力量才能推動問題的根本解決。 這其中,發(fā)達國家新興的食品本地化運動值得借鑒,它不僅僅是消費者法律意義上的維權,而是消費者主動用自己的行動支持本地農民,支持本地生產,消費本地農產品。只有當更多的消費者行動起來,政府和企業(yè)才會繼續(xù)積極回應,即使回應顯得有些遲滯。

    ( 南都評論記者 張傳文)

          叢林狀態(tài)

          1906年,作家厄普頓·辛克萊(U ptonSinclair)根據其在芝加哥一家肉食加工廠的生活體驗寫成了紀實小說《叢林》(The Jungle),首先掀起了美國的食品安全的進步運動。繼《叢林》之后,上世紀60年代的《寂靜的春天》以及2001年出版的《快餐王國》,成為推動美國食品安全改革標志性的三本書。

          美國一百年前的叢林狀態(tài)完全可以套用在中國的當下    從歐洲退貨回來的火腿,已經長了白色霉菌,公司把它切碎,填入香腸;商店倉庫存放過久已經變味的牛油,公司把它回收,重新融化。經過去味工序,又返回顧客餐桌;在香腸車間,為制服成群結隊的老鼠,到處擺放著有毒面包所做的誘餌,毒死的老鼠和生肉被一起摻進絞肉機。工人在一個水槽里搓洗油污的雙手,然后這些水再用來配置調料加到香腸里去,人們早已經習慣在生肉上走來走去,甚至習慣在上面吐痰。

          時任美國26屆總統的西奧多·羅斯福,他邊吃早餐邊看叢林,看到這些大叫一聲把手中的半截香腸扔到了窗外,他選擇了與辛克萊見面,并推動通過了《純凈食品與藥品法》,并創(chuàng)建了美國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簡稱FD A)的雛形。

          一個普通作家在肉類加工廠里面實地考察經歷,成為美國曾經的食品安全改革催化劑。這讓生活在中國的人有些羨慕嫉妒恨。

          十幾年來,不知道多少中國記者寫了多少汗牛充棟的文字,身邊的食品問題像福爾馬林血旺的離奇故事也常常只能成為人們的談資,但人們麻木得有些可怕,甚至不舍得扔掉手中那半截火腿腸。

          記者認識的一位官員飯桌上堅決不喝牛奶,因為去了很多奶牛場,奶農每天都拼命擠牛奶,奶牛的奶頭發(fā)炎,他們就拼命給它吃抗生素,吃了繼續(xù)擠。中國藥品生物制品檢定所,曾在2006年5至8月間,對五個廠家生產的牛奶樣品進行抽檢,結果顯示,63.2%樣品含有β-內酰胺酶(解抗劑)。這是通過基因工程使微生物發(fā)酵來獲得能水解抗生素的β-內酰胺酶,不夠純化的解抗劑可能混入生產β-內酰胺酶的工程菌,該菌進入人體后通過細菌間的傳播,完全有可能架起了直接通往一個又一個“超級細菌”的橋梁。

          最近的瘦肉精事件,甚至已經不能觸動人們的神經。目前已有的報道已經向我們全面展示了利益鏈條江湖,但對此人們似乎習以為常。

          一份寫給國務院的報告

          中國人對食品安全一籌莫展。中國社科院工業(yè)經濟研究所研究員余暉對南都記者已經表現出幾乎絕望的態(tài)度。要做的工作實在太多,首先要走出叢林狀態(tài)?,F在最大的問題便是,我們需要建立符合國際監(jiān)管規(guī)律的監(jiān)管體系。

          就在去年,余暉和同事曾向國家食品安全委員會提交一個報告,首要建議便是國家食品安全委員會應行使更多的職能,由目前僅限于協調性的工作變成職能性的監(jiān)管,以改變分散監(jiān)管的狀態(tài)。

          涉及到食品安全監(jiān)管,國際上多由專門獨立的食品藥品管理局負責。但中國的這個部門,沒有被賦予更多職能,而且對這個監(jiān)管機構本身的監(jiān)管也存在很多問題。國家食品藥品監(jiān)管局曾經嘗試過省以下垂直管理,余暉本人曾對此抱以欣喜態(tài)度,他以為發(fā)展下去可以實現中央垂直管理。但邵明立接替鄭筱萸之后,國家食品藥品監(jiān)管局這種省垂直管理取消了,隨后監(jiān)管變成了由各級政府各自負責。地方政府負責自然涉及到地方保護主義的問題,地方政府的財稅捉襟見肘以及錯綜復雜的關系網絡,使得監(jiān)管常常真正展開。

          作為中央的食品藥品管理局,但食品監(jiān)管方面的功能卻很不夠,它沒有辦法協調農業(yè)部、商務部、衛(wèi)生部。衛(wèi)生部與食品藥品管理局之間的關系也存在問題,后者目前已經變成了前者下設的一個局。但從國外經驗,美國FDA、歐盟、日本等國家級的食品藥品管理都有實實在在的權力,除了協調功能,還應發(fā)布食品安全標準,同時具有獨立的食品安全評價委員會,由食品藥品管理局統一聘請專家,而不是分散在各個部門。

          中央垂直管理需要投入更多財力。中央地方事權財權不匹配,社會管理下到地方來做,但地方事實上沒那么多錢進行管理。這在瘦肉精事件中已經看得非常明顯。

          國家食品安全委員會由國務院副總理李克強牽頭負責。但余暉仍認為委員會目前聲音太小,下一步當有更大作為。事實上,兩會期間,王岐山參加山東團審議,提到食品安全問題時連稱慚愧。他稱在食品安全問題上“四個副總理都有份,誰也跑不了”。他說,克強同志是分管衛(wèi)生的,食品藥品歸他管;良玉同志管農業(yè);德江同志管加工,“王岐山的問題就更嚴重,管工商局、質監(jiān)局,是管監(jiān)管監(jiān)督的”。

          除了將國家食品藥品監(jiān)管局的職權做實,余暉的第二個建議是從預防性角度出發(fā),設立國家食品安全風險基金。每個食品企業(yè)應該交出一筆風險金,一旦出現食品安全事故,受害者可以首先從基金拿到補償,然后再走法律程序要求賠償。

          余暉認為,目前司法救濟方面最需要做的事情,便是放開法院接受由受害人委托的公益訴訟。這些年來,公益訴訟一直未被真正支持。最典型的案例便是三聚氰胺奶粉事件之后,孩童家長的法律訴訟受到了各種干擾和打壓。

          不過直到現在,余暉也還在擔憂自己建議是否能夠得到國務院的回應。

          社會需要一場食品安全進步運動

          改革開放以后,我國雖然逐步設立了各種安全監(jiān)管機構,但機構的運行、分工以及對這些監(jiān)管機構的監(jiān)管制度沒有真正確立起來,監(jiān)管機構本身的問責性、透明性、獨立性以及專業(yè)性都存在不足。這種背景下,從經濟性監(jiān)管到社會監(jiān)管,應該成為立法部門的主動追求,應該進一步完善這些法律,其中最重要的包括放開公益訟訴制度,使得司法發(fā)揮最終裁決權。

          不少媒體均有報道,在北京二商集團的倉庫里,那里有一套與普通人并不相干的獨立的供應體系。這也使得食品安全的決策與自身安全利益的脫節(jié),因此,人們不難理解十幾年來食品安全問題遲遲難以解決。

          然而,若沒有社會層面的呼應,解決制度建立的動力哪里來?新制度的建構又能在多大程度上解決食品安全問題?

          在美國農業(yè)與貿易政策研究所項目官員常天樂看來,政府的監(jiān)管并不能解決食品安全問題。她告訴南都記者,即使在今天,美國食品安全仍存在很大的問題,或者說,這是全球范圍內的問題,而不是中國特有的問題。2008年受到沙門氏菌污染的西紅柿在美國造成了恐慌。據估計,此次事件給西紅柿產業(yè)造成了將近5億美元的經濟損失。2006年菠菜遭受大腸桿菌的污染等事件中,美國菠菜商家們在一個月內就損失了將近1億美元。另外,美國花生醬等安全問題也頻頻發(fā)生。

          常天樂認為,如果看更深層次的問題,食品安全問題,除了是食品農業(yè)工業(yè)化造成的,另一個則是食品產業(yè)鏈過長,導致監(jiān)管和跟蹤都非常吃力,縮短整個供應鏈,強調食品的本地化,才是比較好的解決辦法。

          中國出現的三聚氰胺奶粉以及瘦肉精火腿腸事件,這些大問題都是全國范圍內的,消費者在廣州和烏魯木齊都可能吃出同樣的問題,消費過于分散,而來源也同樣分散。常天樂介紹說,食品本地化,是發(fā)達國家新興起的運動。這不僅僅是消費者法律意義上的維權,而是消費者主動用自己的行動支持本地農民,支持本地生產,消費本地農產品。

          常天樂認為,消費者當然應該監(jiān)督政府使其擔負職責,但不是依靠這個就能解決問題的,只有縮短食品鏈條,同時改變自己的消費習慣,更加接近天然食品,才能多得一份安全。就像現在瘦肉精最嚴重的是存在于火腿腸里,但是,為什么大家要吃火腿腸呢,難道不知道加工產品往往是由最差的食品制造而來?

          本地食品運動在國外已經十幾年,近幾年越來越強勁。按中國的說法,就是吃當地當季的東西,除了減少運輸成本,當地當季產品比較適合氣候因此也減少了農藥化肥的使用,同時相對也比較新鮮。消費者完全可以盡可能做出一些主動積極的選擇來保證自己的產品安全。

          常天樂認為,這不是回到以前的消費模式,而是反思現有邏輯。今天人們大多相信大規(guī)模、標準化、產業(yè)化能夠解決食品安全,比如人們會認為,在瘦肉精問題上,因為散戶太多過于分散而無法進行監(jiān)管,但在食品安全問題出現之前,恰恰是這些散戶在歷史上長期保證了食品安全。那么到底是散戶太散的原因,還是新的食品工業(yè)流程模式有問題?

          今天的模式往往是大型企業(yè)采購小農戶產品再集中加工售出,這些大型企業(yè)在全國有消費渠道,在面對大型企業(yè)時,小農戶的談判能力過低,而中間存在各種對農戶壓榨行為,小農戶為了取得更好的經濟效益,當然會采取各種方法來降低成本增加收益,像添加三聚氰胺和瘦肉精,這些行為都是在盛行的產業(yè)體系下為保證自己的利益而不得不做出的行為。

          所以不能簡單說農戶道德敗壞,更需要考慮他們在這個食品鏈條中的位置。聯系到雙匯對農戶提出70%瘦肉率的“不可能在自然條件下生長出的豬”和奶站1元1斤收購價的牛奶,農戶是為了生存不得不各出奇招,將公司化流程下對農戶的剝削以供給低質量產品的形式返還到消費者身上,而一旦出現問題,監(jiān)管者還是習慣于從單個的農戶身上開刀。

          事實上,瘦肉精事件出來以后,雙匯公司同樣是將罪過推到這些農戶身上。三聚氰胺事件之后,只是倒了一個企業(yè)而已,但對奶行業(yè)的運營模式沒有任何觸動。簡單的道德判斷不能解決問題,更需思考的是貿易是否公平,利益在產業(yè)鏈中如何分配,以及消費者把錢究竟給了誰的問題。

          替代性選擇:社區(qū)支持農業(yè)模式

          中國農業(yè)大學的何慧麗教授長期在基層實踐一種“社區(qū)支持農業(yè)”的模式,其中包括河南南馬莊的“快樂豬”試驗。鄭州市民通過直接與當地農民談,讓農民代養(yǎng)豬,提前預付部分成本,并規(guī)定可以飼養(yǎng)什么而不可以飼養(yǎng)什么,通過雙方利益保證實現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的合作。常天樂認為,肉食品最大的問題還不是瘦肉精,而是激素和抗生素??鞓坟i的試驗,通過給農民一個價格上的保證,使得農民不用考慮肥瘦的問題。這種合作模式,是互相建立信任。

          因為中間環(huán)節(jié)的操作,食品價格形成機制幾乎是畸形的。據常天樂介紹,有些人回老家調查,葛根粉的成本最低是30塊一斤,但市場上卻可以購買到20塊一斤,這肯定就會有造假或不公平交易。通過消費者與生產者的合作,可以互相了解雙方的需求,消費者可能通過性價比考量為較好的食品出一個較高的價格。在法國,攤販出售的新鮮蔬菜,鎮(zhèn)上小食品店出售的蜂蜜和干酪都較大型超市的同類貨品價格更貴,正是基于這個道理。對友鄰關系“知根知底”的信任,比冷冰冰的安全認證和法律文書更堅實。

          社區(qū)支持農業(yè)(C SA)在中國已經開始出現一些案例,最出名的是北京的小毛驢市民農園,類似于一種有機農夫市集。蔬菜來自小毛驢農場、牛奶是延慶的、豬肉來自一個山上農場,面粉、大米、雜糧也都是各種生態(tài)農場的產品。每個采購農場媽媽團都實地考察過,不但了解生產過程,也調查了農場主的來龍去脈、人生經歷,唯有這樣,她們才完全信任這些食品的安全性。在廣東、浙江,也開始出現類似市集,那些有機產品的農戶,因為規(guī)模太小不需要進行認證,通過舉辦這些市集,建立一些平臺讓消費者直接見到這些農戶,讓大家看到可以替代性的選擇。甚至一些規(guī)模大的單位,比如醫(yī)院、學校、餐廳也可以由此直接與農戶建立聯絡。(南方都市報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網)

          常天樂認為,這樣的有機農夫市集發(fā)展下去,可以發(fā)展成消費者合作社,有點類似目前“團購”的高級形式。消費者一個單位或一個小區(qū),他們去找到這樣的農戶,達成協議集體采購。若規(guī)模繼續(xù),他們可以擁有自己的商店或者小的超市配送點。

          當然,大部分普通農民缺乏與消費者接觸溝通的能力,這中間,一些消費者團體、社會團體可以起到牽線搭橋的作用,培養(yǎng)他們這方面的能力。如此,可以幫助減少產業(yè)鏈,減少食品安全風險,經濟風險則共同承擔。

          支持龍頭企業(yè)拋棄小農戶政策取向要調整

          社區(qū)支持農業(yè)的模式,為有主觀能動性愿意保障自己食品安全的人提供更多的行為空間,而不是僅僅在網絡上抱怨或者只是去消協告告狀,除了這些消極的做法,其實消費者還有更多積極的事情去做。這是一種預防性的維權。

          生產者與消費者的合作,還可以讓現有的農戶處于弱勢地位的產業(yè)模式受到挑戰(zhàn)。食品不單單是一個工業(yè)產品,它更是一種基本人權。這中間,消費者個人,公民社會都需要做什么,也都可以做些什么,完全可以改變原有的消費習慣和行為方式。如此,也可以讓政府真正行動起來。

          從現實來看,中國的食品原材料供給在短期之內還是要依靠小農戶提供。但現在國家支持龍頭企業(yè)帶動農戶扶貧的相關政策的效率并不高。國家投入很多錢,農民從中得益的比例卻非常小。這種模式并不需要完全拋棄,但應該因時因地作出靈活的調整,當政策傾向于那些食品加工業(yè)龍頭企業(yè)時,風險可能并沒有避免而是在加劇。

          常天樂告訴南都記者,在消費者和農民主動的替代性方案———社區(qū)支持農業(yè)的模式以及團購合作社的方式面前,政府的政策支持力度是滯后的,相關法規(guī)也比較滯后。如何在法規(guī)和政策支持這些新的模式,都需要政府面對。(南方都市報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網)

          但不管怎樣,只有當更多的消費者行動起來,政府和企業(yè)才會繼續(xù)積極回應,即使回應顯得有些遲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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